获奖征文•见证 | 祭灶日赎身，我在家族面前丢了父亲的面子
如果我没有认识基督，
我并不会比其他人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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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往矣
想象一下，一个人只是许多人中间的一个，而且在他们看来，他还是一个异类。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渺小，但是现实却将他判为“异端”。再想象一下，在偏僻、传统、闭塞的乡土社会，这个异端还要带上不孝、不敬的标签，接受众人的冷眼和嘲弄，这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这个人就是我，一个背着土地，在钢筋混凝土中间行走的人。
背负与行走
背负源于生而为人，行走源于渴望出离。我出生的地方据说是周朝的发源地，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它只负责发端，却不指明未来。就像我的生命在那里开始，但是那里却不告诉我要在哪里结束，以及路途中要怎样慨然前行。家乡的人便把这未知交给“灶王爷”，或者一种称作庙的地方。
我的父亲出生在那里，17岁的时候出外打工，结婚以后回到故乡，剩下的时间便一直与土地相连。他在那里开始，可以安然地在那里选择结束；至于过程，传统和习俗可以为他提供荫蔽和答案。
我出生在1990年的中国，成长在一个变革的时代。当我考上大学进入城市的时候，我所面对的是一个割裂的世界。在乡土与城市之间，我是一个“固着”在存在经验里的“异乡人”。我的荫蔽和答案从四书五经，佛教，到新纪元思想，再到西方哲学，最后走向基督，是一个不断否定，以致最终能肯定的历程。对我来说，回到过去的错谬是匪夷所思的。但是，我和父母，就在这个我要回归传统，还是要走向基督里的新生的问题上，产生了旷日持久的隔阂。我所要讲述的是许多事件中的一个，但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别人带来激励；就像我，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粒麦子，如果我能落在地里死了，便会长出许多子粒来。
祭灶赎身
这个故事关于“赎身”。事情是这样的：赎身，是我们老家一带的风俗习惯。如果孩子小时候被认为身体较弱爱哭闹，大人们就会到庙里或者家里的灶王爷跟前许愿，寄托灵魂，“舍给神灵”，祈求他保佑孩子健康成长。等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认为魂全了，魔鬼就不敢来侵犯，所以父母到许愿的地方杀猪宰羊去“还愿”，把灵魂赎回来，即“赎身”。赎身的日子一般在腊月二十三日。
小的时候，我们的经济条件不好，我的父母没有钱请阴阳先生（当地对看风水、算卦或者做仪式的人的称呼，不同于道士或者法师，他们平时跟普通人一样耕种劳作），所以我跟妹妹就没有在十二岁的时候进行这个仪式。但是在我和妹妹小的时候，我父母曾到庙里将自己的灵魂“舍给神灵”，希望我和妹妹健康长大。我的父亲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甚至他专门为此攒钱，要找一个祭灶日，给我们“赎身”。
那一天终于到了，那是在我大学毕业以后，妹妹也刚好回家的某个春节。父亲的钱准备好了，亲戚们，就是那些平时几乎没什么联系的同宗同姓的人也来了，阴阳先生也从他百无聊赖的世俗生活中出发，朝着那几千块钱奔来，剩下的事情在父亲看来似乎没必要通知，就是“赎身”的主角——我。
作为知识分子的傲慢与耻辱
当我在活动的前几天被告知的时候，我所有曾经学习过的神学知识、现代理论都派不上用场了。那一刻，我成了乡土小说里面某个怪异、奇特、扭曲的人物，在众人面前将要上演一场有些滑稽、也有些无趣的表演。
我告诉我的父亲，我不能，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允许那些我根本就不相信的东西进入我的生活，我不是一个万物有灵论者，我不相信土地、树木、灶台、方位、山脉是神灵，就像阴阳先生宣称的那样，我更不能允许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在我面前摇着铃铛，念念有词地颂读一些根本不能算经典的所谓“经文”。我不可能会做这件事情，原因呢？我该怎么解释我的动机呢？
那是我人生中最耻辱的时刻，对父母的孝顺变成一种扭曲的捆绑。我当时的感觉，比我听到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或者南京大屠杀还要耻辱。我过去接受的教育全部被否定，同样，父亲也借着这样的事情否定了他当初支持我读书的目的，他让我读书，接受最好的教育，目的是要我能明白真理；可是今天，他却让我否定我所学习到的真理。我身为一个读书人的骄傲没有了，我更不能将自己看作一个知识分子。我知道这是整个中国的问题，在过去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必须向那些自己认为错误的东西低头，但这是教育的真正目的吗？我不希望读者认为我是一个不孝子。当我说我是一个基督徒的时候，那就代表我不能否定摩西十诫中关于孝顺父母的诫命，也不能否认保罗在书信中关于孝顺父母的教导，但我所面对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前现代性的，也是一个关于知识分子尊严的，更是基督徒两难选择的问题。
你不能想象那个过程有多滑稽：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被挤进一个类似远古社会的萨满仪式，颈项上挂着乱七八糟代表着枷锁的东西（那些东西确实很奇怪，我已经忘记了挂的什么），前面搭着一条板凳组成的所谓“生命道路”，上面放着一篮子东西，里面装着扫帚、针线、秤砣、鸡毛掸子等等的东西，还要带一只鸡象征着献给神灵的祭物。在这只祭物的带领下，我和妹妹被带到灶台前面，然后接下来就是一场跟灶王爷的对话。阴阳先生念念有词，摇着铃铛，那些亲戚们也有声有色的回应着，好像还要花钱买那些篮子里的东西，当然最后那些钱都归属于阴阳先生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念叨的是什么，当然我本身在那时候也不想听，我只记得他们最后说什么“枷锁打掉了”，“枷锁打掉了”之类的话。晚上，我还要跪在一个写着众神牌位的地方跪着上香。
这个过程是被迫参加的。在我刚开始说不愿意的时候，父亲和亲戚们用的是说教，但是当我选择坚持的时候，我则开始要面对辱骂了。那些亲戚说我读书读傻了，还有的说没有人情味，甚至有人说我在外面信了邪教。而我父亲采用了他惯常采用的暴力加小孩子脾气。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不能用暴力逼我屈从他，就像我小时候一样，那么他就用撕我的书的方式，他将我的书包打开，然后将我的日记、读书笔记都撕掉了，最后他就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下跪。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要说明的是，我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选择。当我这样做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说我不愿意听我父亲的话，也不是我没有人情味，而牵扯的是一个人的志趣，或者一个人的世界观。我不能相信我根本不能相信的东西，也不能违背我认真追寻而来的信仰，也不能屈从于现代知识所不允许的迷信，我更不能允许一个人用这种迷信的方式“骗”走我父亲辛苦赚来的钱。但是，最终我只能屈从。
作为基督徒的反省与降卑
这次事情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跟父母交通。那件事情之后第二天，我就离开家，去了我工作的城市。我的内心既悲愤，又委屈，我既不能履行我应该履行的责任，也不能坚守我的信仰，我又能怎样呢？有人说，“出走”是中国最显著的现代性事件之一，也是中国现代新文学的母题之一。我也出走了，我要去往哪里呢？我应该怎样处理这样的矛盾、纠结甚至孤独呢？我要怎么跟父母再次联系，以至于可以修复关系呢？我要怎样将这样美好的福音告诉我的父母和家乡的人呢？
感谢主，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耶稣基督永远是我们的答案。在往后的日子里，因为工作、逼婚的原因，我好久没有回家过春节。我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直到今天，这件事情依然是我人生中比较诡异的、屈辱的经历，从一个知识分子的角度来看，也是让我受到冒犯和伤害的一个事件。但是耶稣基督通过他永恒的慈爱和真理叫我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自以为是，也让我学会了饶恕和赦免，同样，他也帮助我修复了跟父母的关系。
我要讲的这个过程并没有神迹奇事，有的是神的话语有着永远的效力，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千年，但是他的话语还是那么鲜活，在永恒的时空里，他透过这本奇特的书向我说话。
透过我阅读圣经，上帝首先让我看到了自己的骄傲，那就是我里面有对家乡人的蔑视。我自以为很有知识，却看不起他们，但是我忘记了他们也是上帝按着自己的形象所创造的。我从小读书在外，很少关心家乡的人，跟他们也没有真正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我很少为他们祷告，也很少为父辈拜偶像的罪悔改。
上帝帮助我看到了他对每一个灵魂的爱。“主所应许的尚未成就，有人以为他是耽延，其实不是耽延，乃是宽容你们，不愿有一人沉沦，乃愿人人都悔改。”（彼得后书3：9）况且如果我没有认识基督，我并不会比其他人好很多。
上帝帮我看到我在孝顺父母方面的亏欠。“你们作儿女的，要在主里听从父母，这是理所当然的。要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在世长寿。这是第一条带应许的诫命。”（弗6:1—2）我从小的时候就很叛逆，等我到了大学，我很少见到父母，也不能体会他们的辛劳。在我成为一名基督徒以后，我也没有为我的家庭守望。人们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常年在外工作，能够见到父母的机会其实很少。
上帝也让我看到我没有很好地为家庭守望。我遇到这样的试探，也源于我没有很好的警醒。我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我关注的更多的是自己的面子，因为我害怕家乡的人在背后说我闲话，所以我并没有勇敢地告诉他们我是基督徒，以及耶稣基督的福音。成为基督徒以后，我几乎不敢告诉他们我的信仰，上帝通过这样的机会，似乎是在逼着我勇敢地承认自己的信仰。
悔改与更新
在我认识到这样的问题以后，我开始悔改。上帝也了我机会，让我可以传福音给我的一些亲戚朋友。有一年父亲节，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我的父亲，告诉他父亲节快乐。我也向他分享，父亲节是一个美国的节日，而这个节日跟基督教信仰有很大的关系。我父亲听到这里，他也没有说什么。那次离开家以后，我给父母也打过电话，但内容也往往停留在吃什么和健康与否上，而没有深度的交流。可是就在那个父亲节，我终于跟他谈到了基督信仰。父母只是希望我工作顺利，并且能够尽快结婚，他也不希望我过得不快乐。在许多方面，我们的观念都是不同的。但是这些观念的不同已经不能成为阻碍我们沟通和交流的障碍了。
我也开始经常为父母和家乡的人祷告，我知道这个过程并不容易，甚至在我结婚的时候，将来我奶奶和亲人终老的时候，我还要面临更严重的“礼仪之争”，但是我已经不能再用“出走”的方式来回应了。在我勇敢地承认自己的信仰以后，我选择的其实是一个背十字架的旅程。这个十字架，主耶稣曾经背过，现在轮到了我。我不能再看重自己的面子，或者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尊严，我要去爱，因为神已经先爱他们了。
父母和家乡的人并没有停止拜祖先，还有其他的迷信活动，但是我已经不再那么怯懦和骄傲，因为耶和华神是鉴察人心肠肺腑的神，君王的心在耶和华手中，好像陇沟的水，随意流转，更何况是我的父母和家乡的人呢？在厚重的土地和“末日意识”支配的现代社会之间，我断不停止为我的家乡祝福，因为知道，天父比我更爱那里的百姓。
你们不要恐惧，也不要害怕。
我岂不是从上古就说明指示你们吗？
并且你们是我的见证，
除我以外，岂有真神吗？
以赛亚书 44:8
作者简介
余往矣，男，汉族，1990年出生于甘肃庆阳。基督徒，自由撰稿人。曾经“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也曾“为伊消得人憔悴”，最终“蓦然回首”，认识基督。热爱圣经、祈祷和写作。在无以名状的现实生活里，虽千万人，余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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